鍋燒意麵、鍋燒雞絲麵、鍋燒烏龍麵….每個大學附近,似乎總有一間賣著「鍋燒麵」的不起眼小店,麵裡的配料豐富而且一致,總要來上幾粒丸子、少許青菜,一片魚板、一兩粒蛤蜊、一片里肌肉、一隻也許不是太新鮮的蝦子,和一顆半熟的柔嫩蛋包。
這種到處都有的鍋燒意麵,既不像牛肉麵一樣可以名列台灣美食,也不像大腸麵線或臭豆腐一樣榮登台灣代表性小吃,卻是很多人大學時代溫暖而模糊的一抹記憶。
我的母校在山上,從山腳下往上頭遙望,終年山嵐氤氳靈秀非凡,身在其中才知道那被子永遠濕冷、夏日裡再晴朗也難擋入夜水寒的難受滋味,儘管當時年紀輕身體強似條牛,卻也被濕氣沁得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。
三餐外食的學生當然也吃不上什麼好東西,偶爾冷得難受了,就鑽進校門口外頭的小麵店裡,來一碗鍋燒意麵,對外宿學生而言也算意思意思為自己補足了各種不夠均衡的營養。
用餐時分小麵店裡總是擠滿了學生一位難求,我喜歡拖啊拖啊拖到過了尖峰時刻,再利用空堂時間去吃麵,剛忙過一大輪的老闆娘手邊稍微能喘息了,嘴裡頭就不閒著, 一邊往燒麵的小小雪平鍋裡添東西,一邊大嗓門地對我唸著:「妳喔,身體比人家差,住山上就要吃得比人家好,阿姨也怕妳天天來我這裡吃會吃膩,一個星期至少也來一次,阿姨的鍋燒麵裡給妳多加一點料,補一補身體不要整天吃藥啦!」
同樣的唸辭像錄音帶一樣放了又放,每回去每回講,我背得滾瓜爛熟,有時在心裡調皮回嘴著:「還補一補哩,又不是在吃藥燉排骨!」但一次次還是看著自己鍋裡比人家多一片里肌肉、多一隻蝦子默默感動,卻想不起來當時到底有沒有跟被我叫成阿姨的老闆娘說聲謝謝?
在台北長大的我原本沒看過這種炸過再煮的「意麵」,大一時初初見識,大驚小怪地愛上它、開學就連吃了一整個星期天天報到,吃得見多識廣的老闆娘硬生生在一整校的新生中把我給記住了,我不吃彩色的魚板,這種小事後來竟也成為老闆娘叨唸的話題。
每每被山上濕冷氣候弄得過敏嚴重發作或感冒時,就覺得唯有這鍋意麵可以救得了我,即使發燒也拖著半暈半醒的身子跑去吃鍋燒意麵,老闆娘知道了,就在湯頭裡加上大把大把別人沒有的薑絲,對我這種討厭吃藥的拗孩子而言,當真比什麼特效藥都還好。
那幾年父母家人都在國外,一個人住在台灣,就是放了假也不知道往哪兒去,男友有時被我磨得不耐煩了扔下我,自己和男同學們打球去,我就又跑去吃鍋燒意麵,也許因為渴求那種溫暖,也許只是想聽老闆娘一遍一遍重覆播放的碎碎唸。常常眼鏡被鍋裡的白煙燻出一層霧氣,也不敢把眼鏡拿下來,深怕那些因為寂寞而不敢滴落的眼淚,萬一引來老闆娘又在下次的鍋燒麵裡多加一隻蝦子可怎麼才好。
過了幾年偶然回母校,小麵店已經易主,新的店面還是賣麵,但是菜單上已經沒有鍋燒意麵了。
台灣鍋物美食滿街都是,從小火鍋、蒙古鍋到瑞士火鍋都吃得到,這種樸素無華的鍋燒意麵卻也沒消失,每每晃進大學校園附近的小食街時,一定還是可以找到這麼一間賣著鍋燒意麵、連招牌都不一定有的小麵店。
年輕的歲月再也回不去,少時的寂寞也慢慢被工作填滿,搬到台中後更是很難再遇上那樣濕冷透骨的天氣,偶然在向上市場裡看見賣關東煮的小店也賣著鍋燒意麵,忍不住跑進去叫了一鍋,和記憶中的味道竟也相去不遠,所有的食材加進去並不需要在調味上多加著墨,儼儼就是當年那鮮香濃郁的熟悉滋味,叫我無端端地想起了那些年的故事。
by 克萊兒~~
真是深夜食堂,我也想從被窩裡爬出來覓食了